原创小说 ~ 幻影·残梦·忆 风魂 |
黄鹤楼头。
带上你的剑。 洗净你的咽喉。 贴子写在一张稍稍泛了点淡紫色的雪花笺上。 墨迹未干。 字迹清新娟秀,与上面那杀气腾腾的话似乎完全联系不起来。 岚幻影叹了口气,将那贴子放在桌上,抬起眼来,看向送它进来的瑾儿。“没看到是什么人送来的么?” 瑾儿轻轻摇了摇头,问:“这个很重要么?” 那张雪花笺在灯光的辉映下,稍稍泛红,映着原本的紫色,竟有几分妖异。 “也没什么。”岚幻影又叹了口气,淡淡道:“不过就是一封战书而已。” 瑾儿转着一双清亮的杏眼,刚想说什么时,已听到廊下的风铃“叮叮当当”的响起来。她轻轻皱了皱眉,“这么晚了,还有什么人来?” 岚幻影缓缓站起来,走向自己床前,“不管什么人,你都替我挡了就是。” 瑾儿应了一声,走到门口,忽又回过头来,轻轻的笑了笑,“若是我挡不下来的那个人呢?” 岚幻影正将床前的紫纱帐放下来,才放了一半,听到瑾儿的问话,停了下来,不由也轻轻笑了。只轻轻一笑,便板起脸来,“没上没下的小丫头,竟取笑到我头上来了。” 瑾儿吐了吐舌头,燕子般飞了出去。 岚幻影坐在床前,脸上淡淡的泛起一层红晕,嘴角也不由得轻轻的向上扬起。 但目光触及桌上的那张雪花笺,那笑容便僵住了。 八月十五。 黄鹤楼头。 不见不散。 不死不休。 今天已经七月二十七。 尘羽星到聆影斋时,月正在柳梢头。 瑾儿给他开了门,便掩着嘴轻笑着,燕子般轻盈的闪进了树影的黑暗里,将他一个人留在院子里。 尘羽星皱了皱眉,一面沿着熟悉的青石小径走进去,一面嘀咕着,聆影斋这些小丫头愈来愈不像话了,真该找个时间好好的管教一下。 岚幻影的房间在西厢,尘羽星见正厅没有灯光,脚下便往右移去。 才方走了七步,便看到一道寒光。 剑气。 尘羽星稍稍眯起眼,脚下已借力跃起,几个起落,便到了岚幻影窗外。 房间里没有其它人。 他隔着窗子,只见岚幻影坐在桌旁,左手撑在桌上,右手却抚着自己的胸口,犹自喘息不止,一旁的桌上,放着一支剑。 尘羽星暗叹了口气,推开了门,走进去。 岚幻影见他进来,并没有动,只抬起眼来,露了一个笑容。 “你呀。”尘羽星将桌上的剑拿了起来,插回墙上的剑鞘里,“明明知道自己已不能再用剑了,何必再自找苦吃?要不要叫她们帮你熬药来?” 岚幻影笑,一面撑着坐正了身子,一面悄悄的将桌上那张雪花笺捏成一团,收在袖子里。轻轻道:“你是特意来取笑我的么?” 尘羽星眼尖,早已瞥见了她的小动作,也不追问,轻轻的扶住她的身子,“我只是来瞧瞧你好些了没有。” 隔着好几重衣服,她的肩骨依然硌痛了他的胸膛,他不由得收紧了双臂。怀中这个身躯纤瘦得让让他不舍得用力,只怕稍一用力,便会折断了。他忍不住叹息,“瑾儿她们,倒底有没有好好的照顾你?” 岚幻影也叹了口气,伸手覆上他的手,并不说话。 尘羽星一触及她的手,不由又一惊,她本已比平常人多穿了两件衣服,一双手居然还是冰冷如雪。眼下不过是七月末,连秋都没入,到了冬天,她要怎么过? 他握紧了她的手,柔声道:“跟我回府罢?” 岚幻影摇摇头:“不要。” “你这样子一个人在外面,叫我怎么放得下心?”尘羽星将她的身子扳过来,直视她的眼,无限怜惜。 岚幻影笑,轻轻道:“你知道我是闲散惯了的人,太多规矩太多应酬的地方,我待不惯的。我们这样子,不是也很好么?” 尘羽星深吸了口气,重重道:“是,能这样已很好了。” 尘羽星醒来时,天已大亮了。 阳光从窗户里漫进来,暖洋洋的。 尘羽星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,轻轻的唤了一声,“小影。” 没有人应,他皱着眉,坐起来。 若是以往这里,便可以看见那个素衣黑发的女孩子坐在妆台前面,一边梳着自己乌黑的长发,一边回过头来,向他婉然一笑。 但此时明晃晃的铜镜里只映出他一个人的脸。 这房间里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。 尘羽星一面穿着衣服,一面下了床,正要走出去找岚幻影时,便看到桌上用青瓷的纸镇压着一张纸。 上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。 “妾本草莽,君为朝官。感君情深,遂从君还。相伴至今,匆匆数年。反顾前尘,恩怨未断。今别君去,以偿夙愿。一月之后,自当复来。妾若不归,望君勿念。初一十五,梦中相见。” 尘羽星看完那张纸,脸色已变了,推开门大叫了一声,“瑾儿。” 瑾儿这丫头本就伶俐,听到向来温文的尘羽星突然大叫,哪有不知道事情严重的,连忙跑过来问,“大人,有什么吩咐?” “小影去了哪里?” 瑾儿看了一眼他死沉的脸,连忙低下头,“不知道。我一早起来就没见过姑娘。” 尘羽星本待要发火,却突然想起岚幻影昨夜的小动作来。“她昨天见过什么人?或是收到过什么信函么?” 瑾儿想了一会,道:“昨日除了大人,岚姑娘谁也没见,倒是有人送来一张贴子。” 尘羽星皱起眉,“什么人?” 瑾儿摇头,“人一晃就不见了,没看清楚。” “一晃便不见了?”尘羽星沉吟一下,忽地抓过瑾儿的手,切切的问,“你可看过那张贴子?” 瑾儿被吓了一跳,“我哪敢看写给姑娘的贴子,但是,后来我问了一句,姑娘说,是一封战书。” “战书?” 也就是说,她收到人家的战书,所以去赴约了。 她用每天要用药养着的身子,去赴人家的生死之约了。 尘羽星松开了抓住瑾儿的手,突然开始觉得冷。 七月的阳光照在身上,他竟觉得冷得刺骨。 天色尚早,竹林间晨雾迷漫。 寒冷就坐在竹林间,隔着乳白色的晨雾看来,如真似幻。 “一剑一酒一琴,寒先生好雅性。” 听到轻轻淡淡的声音,寒冷抬起眼来,看向那正由两丛紫竹中走出的青衫软帽的女子。微笑道:“岚姑娘素来是雅客,寒某相待姑娘,自然也要附庸风雅一下。” 青衫的女子走到他面前,掀起帽沿的轻纱,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,轻轻抱抱拳,“有劳先生特意赶来。” 寒冷看着她,斟了杯酒递过去,“姑娘隐居已久了,行起江湖的礼节来也已觉得怪异了。寒某只是奇怪,姑娘既已无意于江湖,找寒某来,所为何事?” 岚幻影接了那杯酒,一饮而尽,淡淡道:“今日找先生来,不为诗酒,不为琴剑,只为了先生的绝世医术。” 她在寒冷身边坐下,缓缓伸出一只苍白如雪的手来。 寒冷一面为她把脉,一面轻笑道:“三年前是寒某求姑娘让在下医治,姑娘不理,为何今日反特意为这个找寒某来?” 岚幻影轻轻垂了眼,亦笑道:“先生取笑了。三年前小影只身江湖,无业无家,无牵无挂,生无所恋,唯求速死,拂了先生一番美意,还望先生莫要计较。” “寒某若与姑娘计较,今天又怎么会来?”寒冷面上虽仍在微笑,眼中的神色却沉了下去。 岚幻影看着他,轻轻叹了口气,“已没有办法了是么?” “岚姑娘自己的身子,想来自己也是清楚的,姑娘拖得太久了。”寒冷松开了她的手,“但也不是没有办法,寒某给姑娘一张方子,每日一剂,好生将息调养,或者三五年以后便有起色也不一定。” “三五年,好生将息……”岚幻影喃喃的重复了一遍,淡淡道:“若我要用剑呢?” “那姑娘就在自寻死路。” 岚幻影看着他,一双眼漆黑如墨,“我必须要用呢?” 寒冷道: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 岚幻影淡淡道:“也没什么,不过就是有人找到我的住处下了一封战书而已。” 寒冷皱起眉,“姑娘既已归隐,又何必再理?” 岚幻影轻轻笑了笑,“现在不是我去找人家,是人家找上门来了,有一次就有两次,扰着我也罢了,但那里,有我不想让他出事的人。而且——”她抬起眼来,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里竟又有了几分当年叱咤风云时的锋芒。她一字字道:“你知道,我丢得起人,但幻影剑三个字丢不起。” 寒冷沉默下去。 他也是江湖人。 他知道那三个字代表着什么。 他也知道,面前的女子是怎么样子的人。 她宁可死,也放不下一个剑客的骄傲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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