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创小说 ~ 幻影·残梦·忆
风魂
  高山仰止疑无路,曲径通幽别有天。
  尘羽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刚刚跟王云结拜不久,正是相见恨晚相谈正欢的时候,于是便跟着他的镖队一起往桂林去。在路过子虚山的时候,遇上了抢匪。
  尘羽星不由得睁大了眼。他虽是一介儒生,却并非手无缚鸡之力,他也习过武,练过剑,却仍惊异于这些抢匪的凶悍。
  王云抖了抖早已被鲜血染红的长枪,刺进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悍匪的咽喉,一面招呼所有的镖师和趟子手往西撤。
  尘羽星几乎就要以为自己的兄弟杀晕了头。
  他们才从西边绕过来,那边除了密林就是削壁,不论是攻是守都不是什么好地方。
  但王云坚持,而且镖师们也没有一个反对的,且战且退便已往西去了,尘羽星只得跟上。
  抢匪们一开始追得很紧,似乎想在他们入林之前将他们截下,但第一个镖师奔进那片松林之后,他们反而停了下来,却也不退,就站在林外,遥遥的看着他们。
  王云是最后一个进那片松林的。
  他看着那边已停下来的抢匪,重重的舒了口气,人便几乎要倒下去。
  尘羽星连忙扶住他,王云从旁边镖师手里接过水壶来喝了一口,喘了口气方道:“这条路上几时来了这么多强盗?今天差点就栽在这里了。”
  尘羽星看着那些就在林外扎下来的抢匪,不由得皱起了眉,“他们既然有那么人埋伏在这里劫镖,为什么只差几步却不追了?”
  王云看向树林的深处,以一种很崇敬的声音道:“高山仰止疑无路,曲径通幽别有天。这里离通幽山庄已很近了。”
  尘羽星还是不明白,“那又怎么样?”
  王云笑了笑,道:“通幽山庄方圆十里内,杀人者死。”
  尘羽星不由一怔,“好大的口气,这是谁订下的规矩?”
  王云道:“自有通幽山庄一天起,便有了这规矩,本来也没人放在眼里,但是近百年来,通幽山庄一直都没有让这句话放空,所以,就没人敢不在乎这句话了。”他看了林外那些强盗一眼,“你若是在这里杀了人,即使逃到天涯海角,也必死无疑。不管你杀的是什么人。”
  尘羽星皱起眉,“这个什么山庄好不讲道理,即便是朝廷杀犯人也要先审再查吧?”
  王云看着他这位新拜的大哥,轻轻的笑了笑,道:“强者说出来的话,就是道理。这就是江湖中的法则。”
  尘羽星沉默下去,他毕竟不是江湖人。
 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,他们包扎好了伤口,又吃了点干粮,林外的强盗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样子,也在就地扎营休息,似乎非等到他们出去为止。
  王云站了起来,拿起了他的枪。
  尘羽星跟着他站起来,“你要做什么?”
  王云道:“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他们困死在这里的。”
  尘羽星道:“所以?”
  王云笑道:“我要去通幽山庄拜会一下那位罗庄主。”
  
  曲径通幽处,禅房花木深。
  尘羽星沿着青石铺的小路一步步走来,几乎要忘记他们现在的处境,不由得喃喃赞道:“先莫说这通幽山庄的庄主是什么,光是他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,我就已有几分佩服了。”
  王云笑了笑,“前几任的庄主我都无缘相见,这一任的年前在洞庭见过一面,真是神仙般人物。”
  “哦?”尘羽星应了声,心下已多了几分向往,连脚下也快了几分。
  很快便看到一座山门,并不大,也不甚精致,只在两侧刻着副对联。
  高山仰止疑无路,曲径通幽别有天。
  再进去,便看到一扇朱漆的大门,似乎也很旧了,映着阳光,有很斑驳的感觉。
  王云走上前,轻轻叩击门环,不多时,门便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探出一张苍老的脸,打量着门外的两人。
  王云抱拳施礼,“在下大通镖局王云,前来拜见罗庄主。”
  老苍头打开了门,将他们让进门内,请到客厅,中途并没有说一句话。
  尘羽星皱起眉来,不知道这是平易近人的表现,还是狂傲到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。
  他们在客厅里坐了一小会,便有青衣的丫环奉上茶水,有一个还悄悄的多看了他们几眼,放下了茶,人才走到廊下,笑声便止不住了,银铃般响起来。
  尘羽星实在看不出来这个庄院和别的庄院有什么不一样。
  他刚刚想开口问时,便看到一个身着靛蓝色长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,这人一面的笑容,人还在门口,笑声已先传了进来。“劳两位少侠久候了,抱歉抱歉。”
  王云连忙站了起来,还没说话,那中年人已先行了礼,道:“敝庄近年来已少有江湖朋友来访,有礼数不周的地方,还望两位见谅。在下是这里的总管,姓雷,不知两位到此,有何见教?”
  王云道:“实不相瞒,在下到此,乃是有事相求。”
  雷总管看了他们两眼,笑道:“两位可是为了狮子岭那一群强盗来的?”
  他这句话说出来,尘羽星本来的好印象便消失怠尽了。
  这样一个享有盛誉的地方,明明知道自己眼皮底下有强盗在,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着他们打劫过往商旅。
  他实在很想跳起来问面前这个笑容可掬的家伙知不知道“侠”字是什么写的。
  王云暗暗瞟了他一眼,道:“在下是大通镖局的镖头,护镖至此,被悍匪困在山下松林,想请罗庄主念在年前一面之交,出手相助。”
  雷总管仍微笑着:“王少侠来得实在是不巧,敝庄主揩夫人出游,并不在庄上。”
  王云暗叹了口气,道:“雷先生既是通幽山庄的管家……”
  雷总管微笑着,打断他的话,“在下也不过是个奴才,主子不在,不敢逾越作主。”
  尘羽星听到这里,便坐不住了,站起来便往外走。
  王云连忙拖住他,“大哥——”
  尘羽星道:“你拖着我做什么?你难道还不明白么?他们根本就是蛇鼠一窝,也不知那伙强盗给了他们多少好处,你难道还指望他们会去帮你?”
  王云几乎就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。但尘羽星话已说出来了,他也就只好向雷总管道歉。“抱歉,我这位兄弟不是江湖人……”
  “这跟是不是江湖人没有关系。江湖人就可以见死不救?江湖人就可以由着强盗在自己眼皮底下横行?江湖不就侠义两个字搭出来的么?这种行径哪里是侠?哪里是义?”
  尘羽星不顾王云的眼色,一气儿说了下去。
  雷总管听着,倒也不生气,依然笑眯眯的,“你从哪里听说我们是侠?”
  尘羽星怔住。
  雷总管又笑眯眯的补充:“而且,你凭什么一定要我们去管这件事?你们的命是命,我通幽山庄的人的命就活该要搭在这些不相干的人身上?”
  尘羽星语塞,他知道自己没有错,但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这一脸笑容但眼中却精芒四射的中年人。
  厅中一下子沉寂下来。
  一声轻笑,在气氛达到一个尴尬的极点时,从梁上传来。
  雷总管的神色明显的缓和下来,微笑道:“敝庄主不在,只怕要令两位失望了。”
  王云拱手道:“是在下莽撞,打扰了。”
  尘羽星也拱手道:“告辞。”
  王云亦随他站起来往外走,一面叹了口气。
  尘羽星道:“叹什么气,人家不帮我们,大家拼死一战就是了。”
  雷总管出来送客,听到这句话,不由又笑了,道:“她既然出了声,哪里还用得着你去拼死拼活?”
  尘羽星怔住,“她?”
  王云忆起梁上那声轻笑,不由得松了口气,向雷总管一揖道:“多谢雷先生。”
  雷总管笑,“你谢我做什么?还不快点去的话,估计你就追不上那个你要谢的人了。”
  尘羽星仍在发怔,刚刚的声音不过是个年轻轻的女孩子,通幽山庄都不愿意去动的悍匪,她能有什么办法?
  
  他们回到镖队的驻地时,发现对面的强盗们开始出现骚动。
  王云不由轻叹,“这女人好快的一双脚。”
  尘羽星一头雾水,“什么女人?”
  王云道:“就是躲在通幽山庄大梁上偷笑的那个。”
  有一个瞬间,尘羽星竟想起了在清修寺借宿的那个晚上,那个轻飘飘从钟楼上掠下来的女孩子。
  然后他就看到了她。
  她依然穿着一身淡青的袍子,一头乌黑的长发也依然松松的披在身后,连脸上也依然带着那夜那种淡淡的笑容。
  但她的手里握着一支剑。
  那支剑架在一个中年人颈子上。
  这就是强盗们开始骚动的原因。
  那中年人一身枣红锦袍,一双内陷的眼的如苍鹰,虽然被人在颈上架了一把剑,也并没有一丝恐惧的样子。只一挥手,一群悍匪便分两边站开来,让出一条路。
  女孩子的手稳定如磐石,轻笑道:“时寨主果然束下有方。”
  中年人沉着一张脸,“只可惜交友不慎。”
  女孩子轻轻挑了挑眉,“哦?”
  中年人道:“不然又怎么会让人将剑架上了脖子?我将姑娘当朋友,奉若上宾,姑娘的回报就是暗下杀手,这算什么英雄?”
  女孩子轻轻笑道:“要提醒时寨主两件事。第一,和你交朋友的是罗炎,是通幽山庄,不是我岚幻影。所有人都知道,我三年前就已被逐出通幽山庄了。”
  中年人怔了一怔,女孩子已淡淡接道:“第二,我只是个女人,从来就没想做要过英雄,所以,不要对我用激将法。”
  中年人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的变化,只淡淡道:“我记下了,岚姑娘要怎么样?”
  岚幻影道:“我要你放大通镖局的镖队过去。”
  中年人道:“向来保镖的和做贼的就各凭本事吃饭,凭什么姑娘一句话我就要放他们过去?我这么多兄弟的血难道就白流了?”
  岚幻影淡淡道:“凭我这支剑。”
  中年人道:“姑娘就算要了时某的命,时某也不能对不起在这里拼命的兄弟们。”
  尘羽星听到这里,不由得皱起了眉。
  这强盗竟这般不畏死的讲义气!
  他禁不住想,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坚持的正义,倒底谁才是对的?
  旁边王云显然是察觉了他的心思,轻笑道:“他们不过是在做戏。”
  尘羽星怔住,“做戏?”
  王云道:“你道那姓时的真的不怕死?只是他若在这里一表现得怕,以后那寨主的位子便也坐不稳了。那女人也不会真的杀他,她一向是聪明人,没理由摆着现成的棋子不用,去和百余口人拼命的。”
  尘羽星看着他们,又看了看身边的兄弟,不由得开始觉得冷。
  这个标榜着侠义和正气的江湖,倒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阴影?
  岚幻影听着他那句话,也只淡淡笑着,却转向围在那里的强盗们说话,“狮子岭的兄弟们,不想让时寨主死的,就给我让开。”
  强盗们虽咬牙切齿的骂着脏话,却果真让开了出林的路。
  岚幻影笑道:“大通的朋友们,请上路。”
  王云立刻招呼着镖师们,将车子押了出来,一面向岚幻影拱手为礼,“多谢岚姑娘。”
  岚幻影的手仍握着剑,纹丝不动,只淡淡的笑了一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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